冬至是二十四节气之一。在古代,至少在唐代的时候,冬至已经成为一个以团圆美好为主题的节日了。节日自然得放假,文武百官能享受“冬至节”带来的七天假期。民间亦会“贺冬”,不仅要祭祀祖先,还得宴饮聚会。笔者以为,这是古人在白昼最短、黑夜最长的一天,以敬天法祖的方式慎终追远,虔诚地表达源于生命本初的敬畏之心、欢娱之情。
诗人们则很喜欢在这个日子里写下诗文,如“香山居士”白居易。白居易非常注重对作品的编辑和保存,四十多岁时着手编了十五卷诗文集子,五十多岁时又在好友元稹的帮助下,辑成《白氏长庆集》,后来还不断增加新作。特别值得一提的是,白居易将文集一式三份,分别藏于庐山东林寺、苏州南禅寺、洛阳圣善寺,所以我们现在所见的《白氏文集》有近四千篇诗文,可说是一笔异常珍贵的文化遗产。
那么白居易是怎么写“冬至”诗的呢?先来看他的一首写于贞元二十年(804年)的《邯郸冬至夜思家》,里面道出了“每逢佳节倍思亲”的情感:“邯郸驿里逢冬至,抱膝灯前影伴身。想得家中夜深坐,还应说着远行人。”写罢此首七绝,白居易觉得还不足以抒发自己此刻的婉转心绪和幽微情怀,又作了《冬至夜怀湘灵》:“艳质无由见,寒衾不可亲。何堪最长夜,俱作独眠人。”
其实两首诗表达的情感大同小异,都是思人。
第一首说自己在冬至节里无法和亲人团聚,只能在驿站的灯前孤独地抱膝而坐,形影相吊,凄楚万般。不过,想必家人们此时也在念着我这个沉浮于宦海,总是身不由己的“远行人”吧!
第二首,诗人明确表示:我想念我的心上人了!学术界一般认为“湘灵”乃是令白居易情根深种,却未能缔结丝萝的初恋对象。两人感情很深,这一点在白居易另一首名为《长相思》的诗中表达得更为明晰。诗中有“愿作远方兽,步步比肩行。愿作深山木,枝枝连理生”句,读着是不是有点眼熟?这几句很像《长恨歌》中“在天愿作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”的雏形。
元和十年(815年),这是白居易政治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年份。因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事件而上表缉凶,结果被贬为“江州司马”。这一时期诗人心情低落,第二年秋写就巅峰作品之一——《琵琶行》。冬至,白居易将愁苦情绪反映在了《冬至夜》里:“老去襟怀常濩落,病来须鬓转苍浪。心灰不及炉中火,鬓雪多于砌下霜。三峡南宾城最远,一年冬至夜偏长。今宵始觉房栊冷,坐索寒衣托孟光。”
虽然诗歌开篇就是“老去襟怀”四字,其实彼时白居易才四十多岁。用今人的年龄标准衡量,正值壮年。宋代的欧阳修称三十九岁的自己为“醉翁”,白居易觉得年过不惑的他已经“老”矣,也不奇怪。
接下来,诗人写容颜为“病来须鬓转苍浪”,看来外貌也不再年轻,初中进士时那种“慈恩塔下题名处,十七人中最少年”的踌躇满志,荡然无存。至于心情,他直接来了句“心灰不及炉中火”,相当悲观、颓丧。
你可能会想,白居易是大唐排名第三(李、杜之后肯定得排白居易)的大诗人,怎么可以如此一味内耗不坚强呢?笔者以为真正的坚强,不是丝毫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的气馁、伤怀,而是能够在遇到挫折,身处逆境时直面脆弱,却绝对不苟且。
事实上,不管是喜还是悲,我们都没有权利去要求别人一直保持精力旺盛、情绪饱满的乐观状态。岁月当中,尚有白昼和黑夜的转换,何况人乎?这首诗中的末句“一年冬至夜偏长”,诗人带有点怨气地诉说了自己那一刻的孤寂以及心理感受上的“寒冷”,写诗,以真为珍!
自此以后,白居易似乎很长时间都没在冬至那天写诗了。元和十四年(819年),他被召回长安。长庆元年(821年),时任中书舍人的白居易对唐穆宗论说了当时的藩镇问题,惹得皇帝不悦。诗人察觉后,索性自求外放。于是在长庆二年(822年),他被任命为杭州刺史。《冬至宿杨梅馆》就是写于刺史任上:“十一月中长至夜,三千里外远行人。若为独宿杨梅馆,冷枕单床一病身。”
“长至夜”特指其长,是客观现实也是心理感触。“三千里外远行人”说明了杭州距离长安遥远的空间感,也暗示诗人对政治中心所产生的疏离感。白居易一心想着“达则兼济天下”,然而波谲云诡的朝堂屡屡令他失望。冬至夜里,想起无法实现的人生抱负,他倍感痛苦。“冷枕单床一病身”中的凄凉之意,溢满了纸墨。该诗之后,再见不到白居易书“冬至抒怀”类的只言片语了。晚年的诗人,看透了官场沉浮的跌宕,政治倾轧的险恶,所以渐渐倾向于独善其身。
白居易留给后世的“冬至诗”,一方面表达了内心对佳节亲人团圆的向往,另一方面也诉说了个体遭受人生困顿的迷惘。世间万物,沧海桑田,而今的我们在节日里羁旅思亲,异乡思家,夜长思人的情感,依旧千古此心同。
冬至,是一个早已刻进了中国人骨子里的节日,一个在二十四节气中被专门提出来当节日过的日子。岁岁年年,“冬至大如年”的传统从来就没有消失过。
来源 甬派
